阮嗣宗,哭途穷。
刘伶欲醉酒,挥袖两清风。
嵇康对日抚鸣琴,
腹中饥火正熊熊。
一东,二冬,人贱不如铜。
阮嗣宗,刘伶,自然是夫子自道。对日抚琴的嵇康是在二楼的一室里弹着钢琴的陶晶孙。晶孙本来要迟我一年,但因为我回上海去停了半年学,我们便同在一班了。他花了六百块钱买了一架钢琴,一有空闲便在一东二冬地弹奏。我们迁进抱洋阁之后,他也一同搬了来,寄居在二楼的临海的一室里。他那一东二冬的琴声正在伴奏着我的饥肠的跳舞。
一碗饭,五羊皮,
养活淮阴侯,买死百里奚。
伯夷、叔齐首阳山,
不合时宜该饿死。
四支,五微,秋高马正肥。
这是那晚和达夫醉酒时的情绪。泰东老板对于我们采取的便是“一碗饭,五羊皮”的主义。他知道我们都穷,自然有一碗饭给我们吃,时而也把些零用钱给我们用。但这些饭和这些钱是主人的恩惠,我们受着他的买活便不能不尽我们的奴隶的劳力。我们不曾受过他的聘,也不曾正式地受过他的月薪。我们出的书不曾受过稿费,也不曾算过版税。他以类似友情的主奴关系来羁縻着我们。我们所受的恩惠虽是有限,而所尽的义务却没有可言满足的一天。因为这儿的尺度是精神上的尺度。我们的自由无形中是受着束缚的,譬如商务印书馆要聘请我们,我们便不好向高处飞。受着这样的束缚,善于自行解嘲的人,自然可以美其名曰“高洁”,曰“不合时宜”,自然也就可以自比为伯夷、叔齐了。这些正是我们那时候还受着封建思想束缚的铁证,并不是泰东能够束缚我们,是我们被旧社会陶铸成了十足的奴性。我们出马的时候假使是亚东,是群益,它们都一样地可以做我们的主子的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