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房东亲自出来开门,告诉他说,纳斯塔霞·菲利波夫娜早晨就到帕夫洛夫斯克,达里亚·阿莱克谢夫娜家里去了,“也许会在那里住几天呢。”菲利索娃是一个矮小、长眼睛、尖下巴的女人,四十来岁,很狡猾地,死盯盯地看人。她问公爵的姓名时,好像有意加上一种神秘的色彩。公爵本来不想回答,但立刻又转过身,请她务必把他自己的姓名转告给纳斯塔霞·菲利波夫娜。菲利索娃在接受这种强烈的请求时,瞪大了眼睛,还带着特别神秘的样子,显然是要表示:“您放心吧,我明白了。”公爵的姓名显然引起她极强烈的印象。公爵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,转身走回旅馆去了。但是,当他走出来的时候,他的样子和刚开始敲菲利索娃的家门时不一样了。在一刹那,他的心似乎又发生了一种不寻常的变动,又显得惨白、软弱、苦恼和激动了,他的膝盖直打哆嗦,他那发青的嘴唇上挂着模糊的、慌乱的微笑:他那“突如其来的念头”忽然得到了证明和辩解——他又相信自己着魔了!
但是,果真得到证明了吗?但是,果真证明是对的了吗?他为什么又这样哆嗦,这样冒冷汗,并感到这样茫然和寒冷呢?是不是因为他现在又看见了这双眼睛?但是,他从夏园跑到这里来,正是为了看这双眼睛!他的“突如其来的念头”也就是如此。他坚决想看到“那双眼睛”,以便来确定他一定会在那里,会在那所房屋附近碰见它们。他非常热烈地怀着这个愿望。而他现在真的看见了,为什么又那样颓丧和惊愕呢?好像没有料到似的!是的,今天早晨,当他从尼古拉也夫司克铁路的车厢里走出来时,在人群中向他观望的就是那双眼睛(关于这一点,现在已经毫无疑问了)。后来,当他坐在罗戈任家的椅子上,他感到背后有人看他,也是那双眼睛。(完全是那一双!)罗戈任当时一口否认这一点。他撇着嘴,冷冰冰地笑着问:“那是谁的眼睛呢?”在几个小时之前,当公爵到“皇村”铁路车站,上火车,准备去见阿格拉娅时,忽然又看见了这双眼睛,在一天之中已经是第三次看到它们了。当时,他很想走到罗戈任的跟前,对他说:“那是谁的眼睛呢?”但是,他从车站跑了出来,只有当他站在商店橱窗前,估计一件带鹿角把手的东西值六十戈比才算清醒过来。奇怪而可怕的魔鬼完全附在他的身上,再也不想离开他。当他坐在夏园的菩提树下,神志不清的时候,这个魔鬼对他耳语说:如果罗戈任从早晨起就侦查他,一步不离地跟踪他,那么,知道他不上帕夫洛夫斯克去(这对罗戈任来说当然是一个不好的消息),罗戈任一定会到那里去,到彼得堡区的那所房子去,一定在那里守候公爵。就在今天早晨,公爵还对他发誓说:“不再见她。”他到彼得堡来不是为了这件事情,而公爵却拼命地向那所房子奔去。其实,就算他真的在那里遇见罗戈任,又有什么呢?他只看见一个不幸的人,这个人的心情很糟,但又很容易了解。这个不幸的人现在也不藏藏躲躲了。是的,今天早晨,罗戈任不知为什么躲闪和撒谎,但是他在“皇村”车站上却并不躲藏。在实际上,躲藏的倒是他——公爵,而不是罗戈任。现在他站在那所房子附近,站在街的对面,离开有五十步远,站在人行道上,又开始等候着。他站在非常显眼的地方,他似乎故意要站在这个显眼的地方。他站在那里,像是一个原告,又像一个裁判官,并不像……并不像什么人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