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,授翰林院编修。随后,崇祯出面,赐假回里,洞房花烛,真是如其宗师所褒誉的,“大登科后小登科”,“天下好事皆归子”了。吴也很得意,得意难免忘形,他评价自己为:“陆机词赋,早年独步江东,苏轼文章,一日喧传天下”,如同时下有些作家同行,将自己列入诺贝尔文学奖种子选手一样,都有不自量之嫌。
所以,我相信而且尊重他后来的忏悔之“苦”,但不大相信甚至鄙薄他所夸饰的遭际之“苦”。满清入关,改朝换代,攻城略地的屠杀,铁骑践踏的血腥,文化箝制的强暴,予取予夺的恐惧,是每个老百姓都难逃脱的痛苦,非独吴梅村一人。他所以特别强调这一点,我认为,在他的潜意识中,有一种努力为自己辩白的欲望,表现出来,便是喋喋不休的诉苦。
后来人常常不理解,人称吴太史的这样一位文学大师,睿智学者,聪明透顶的人,为什么不能像顾炎武、黄宗羲那样埋名隐居,坚拒不就?为什么不能像陈子龙、夏完淳那样宁死不降,舍身成仁?最不济,也可以学王夫之那样,作《惜发赋》,存明代衣冠,逃到湘西大山里潜心读书。
说说是容易的,要做到,可就相当相当的难了。
直到我当了“右派”,我才懂得,中国知识分子中间,强者太少,而弱者太多。你可以这样高标准地要求吴梅村,但他愿意跪下来求生,而不想站着取死,那你也只好抱憾。